相機誕生之前女人愛照鏡子，之後，女人又愛上照相。「一、二、三」，隨著攝影師的口令，世界靜止三秒，生命於光天化日下被盜，定格成永遠。
張愛玲在小說《連環套》中，說照片這東西「不過是生命的碎殼」，「紛擾的歲月已過去，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，滋味各人自己知道，留給大家看的唯有那滿地狼藉黑白的瓜子殼。」聞言心有戚戚，從此，就對照相心存芥蒂。每在鏡頭前，聽見快門的聲音，就似乎看見自己一小片生命的殼剝落了，「啪」地一聲掉在地上，摔成了碎片。身後的那些山川河流、殿堂廟宇，是這一過程的見證者，肅穆地站在我的身邊，彷彿向逝去的生命致哀。
恐懼面對，但女人是經不起鏡頭誘惑的，就如同一生都擺脫不了那一面鏡子，寧願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額紋漸增、年華老去。常常會在女人的錢包鏡子裡、電腦螢幕上、手機的外殼上發現主人的笑顏，那一定是她人生中最滿意的三秒。我也有一張小照放在錢包中，別人看到後，說：拜託，別那麼自戀好不好！其實，他們哪裡知道，我只是從中汲取一些可以讓面容顏老去的力量罷了。
當然，可以肯定，愛照相的女人多少有些自戀。鏡頭前地演示一下「笑」的概念，或生澀艱難地擺出一個不是生活常態的POSE，而且要維持三秒，實在不是件容易的差事。自戀又愛漂亮，吃點兒小苦頭又算得了什麼呢？何況，日後這些還要炫給親朋死黨們看，因此更加在鏡頭前爭奇鬥豔起來。
前些日子，到別人家做客。剛坐下不久，他家老婆就迫不急待地搬出一箱子相本，拉著我翻看，一張一張詳細講解：何時何地、和誰在一起、在做什麼，甚至當時身穿的那件衣服出自誰手、後來如何被人偷走等等。一張照片就勾聯起一個故事，散落一地的芝麻綠豆又一一撿起，那些青春歲月悄然回到眼前，我看到老太婆一臉幸福滿足的笑，無端地，對這位陌生的女人產生了不少好感。
我想，或許在暮年，在某個靜謐閒適的日子裡，在溫暖的冬陽下，我也會打開自己的相本，讓生命的碎殼一一展現在眼前，片片後面連綴著一節節光陰，節節光陰又搭成人生的帳篷。依稀能聽見那些年輕的笑聲，把陽光撞碎了，唏哩嘩啦地從篷頂上漏下來。帳篷下走來的，分明是剛開始咿呀學語的小娃娃，怎麼忽然就成了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婆？感慨唏噓間，定會有淚流過已是阡陌縱橫的臉。
嗯嗯～照相要趁年輕ㄛ...
